京派国画对北宗传统的重振和发扬（一）｜何延喆
京派国画对北宗传统的重振和发扬（一）
文｜何延喆
一
何延喆
董其昌提出山水画南北分宗的理论以来，这个公案之葛藤到如今已存在了四个世纪。就中是非的阐说纠缠不断，论争一直到现在仍然在激烈地进行。谢稚柳先生认为，南北宗说自相矛盾地“创造了一系列奇特的议论”，并在其生前写的著作里面谈到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他说:“一直到现在，最爱研究与整理中国绘画的日本仍以'南宗’'北宗’为依据。”(《谢稚柳》)
可以说，日本对南北宗问题的研究，以及对南北宗现象的认知，是我写此文的一个重要的缘起。因为在中国的南宗观念走向极致之后，日本承袭发展且弘扬北宗精神并将北宗倾向的绘画艺术标榜为日本正统绘画的理念，在一定时期凸显了出来。进入室町(1336-1573)时代以来，日本画坛十分注重以拿来主义的方式汲取中国北宗画的精华，从而使日本绘画取得了长足的发展。晚清留学日本的岭南派大师高剑父有一篇文章的标题是《日本画即中国画》。他说:“'日本画即中国画’一语，证诸我国画史、日本美术史及日本画谱斑斑可考，殆无疑义。”(高剑父《日本画即中国画》载《新国画要义》)高氏所画山水，便是在日本学到的“水晕墨章、元气淋漓”的北宗一路。明治(1852-1912)大正(1879-1926)时期日本把南画(南宗画)作为中国画的代名词，即与南宗观念走向极端和南宗绘画成为中国画的绝对主流有关。因为在“四王”以降，不仅仅是董其昌的南北宗论被广为尊奉，还夹杂着强固的“正统”理念。“娄东”与“虞山”被尊为南宗的“正脉”“的派”与“嫡传”。因为董其昌划分南北宗时，不是按画家所处地域来别其归属的，他是按照禅宗南北宗的理论解释、喻推山水画两种创作理念、习艺方式的。董其昌把很多北方画家都划为南宗阵营里面，比如荆浩、关仝、范宽、李成。被董其昌放到北宗阵营的画家极少生活在北方。所以应该将北宗与“北派”加以区分。故董其昌特别强调“其人非南北耳”。不是说以人的生活地域来划分，画南方山水就是南宗，画北方山水就是北宗，而是根据对禅宗的“顿悟”和“渐积”(渐悟)两种修习法门来影喻和比附山水画的不同审美特质、艺术理念和审美倾向。在日本画家心目中，北宗画似乎更具有“顿悟”的性质，经过日本禅僧的实践，北宗画水墨发越的特性与瞬间抑扬变幻的虚旷神奇效果颇与禅宗直觉主义的理念相吻合。而北宗在中国的式微，也给日本带来了发挥北宗特质以强固日本画的机会。
日本室町时重要的画家继承北宗传统的天章周文和雪舟等杨在日本绘画史上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风行于15世纪至19世纪的“狩野派”也是北宗的典型。尤其是雪舟等杨(1402-1506)被日本尊为画圣，是日本水墨画的开山祖。1467年，雪舟随遣明船访问中国，先在江浙一带活动，后来到了北京，而且在北宗阵营当中拜了一个不是太起眼的画家李在为老师，开始游历中国名山大川，学习宋代李、刘、马、夏的画法技艺，还有禅画家若芬玉涧的风格。禅画家在中国文人当中也是被贬低的，像梁楷、牧溪等这些人的画被指为不人文房雅玩，只能放在僧房道院以助清幽。这些人的作品大部分流到日本。他们的艺术理念和图式类型跟北宗一脉相承、属一个系统。
斧劈皴是北宗典型画山石方法，为什么叫斧劈皴，前人所谓“下笔如铁斧劈木，劈出斧痕也”，故又称“勾斫法”。斧子下去不知道劈出什么样的痕迹文理，“不意如是而忽然如是”是斧劈皴的特有神采、只有触发讯息的瞬间才能把握那种神奇状态。作为禅僧画家的雪舟，喜爱这种东西，学习如饥似渴。但是他学了中国的传统文化、游历了中国的名山大川，而且掌握了中国北宗山水的技能，画的也是中国的风景，却被作为旧日本画的代表，而且在1956年维也纳的世界和平大会上经过日本人的努力把他推为世界十大文化名人之一。这十个人包括挪威剧作家易卜生、法国科学家居里夫妇、奥地利作曲家莫扎特等。画家就是两个:西方的伦勃朗和东方的雪舟等杨。中国无论南宗、北宗画家，无论哪个时期的画家都没有享受到雪舟等杨那样的殊荣，没有被公认为世界级大师。国际上并不把他看成一个中国文化的传承者。雪舟等杨到了北京以后，很多人看他画壁画画得那么好，画中国传统那么好，问他你给我们画一个日本的山水、美丽的风景看看。雪舟等杨说我真画不出来，我只能画一个远看的富士山，一看远看的富士山哪跟他画的景色一样，大家十分失望。他画的都是中国的山水，绝不是日本的景色。他被定为世界级大师以后，北京、上海为他举办展览，《美术》杂志发表专论，对他大加褒扬。他是不是比中国北宗山水画家更优秀呢?比李唐、唐伯虎画得好呢?显然不是。
正当北宗绘画在中土消沉之时，日本人却遥接衣钵，对其心怀敬畏，从中发现了不同寻常的惊喜，竟至在北宗那里开花结果、发扬光大。雪舟的作品被日本学者称为“日本式的水墨山水”，实则是北宗式的水墨山水。这一现象自20世纪初开始引起国人的注意。高剑父(1879-1951)认为，雪舟是“日本水墨画的代表人，他从宋元摹本，到师法中国的自然风物，再到师法日本自然风物的过程中创造了具有日本民族特点的水墨画--汉画。他是第一个在水墨画形式中注人个人情感和赋予民族气质的日本画家。以他为代表的新的绘画潮流，形成室町时代绘画的主流”。(同上)其实，雪舟的面之所以感觉“新”，恰恰是北宗风范在中国几成绝响的结果。
编辑 │ 冯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