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惟借古而开今——文化保守主义与金城｜王伟毅
文｜王伟毅
回顾百余年来中国文化史，美术虽算不上新文化运动中的重点，但是，与当时其他文化活动一样，在“美术革命”的语境下，“政治正确”成为判断所有问题的标准。激进主义的反传统派，温和的改良主义……不同的主张，对待传统文化的相异态度，与前代相比，清末民初画坛更加丰富多彩。在20世纪初社会由传统向现代转变的特殊时期，中国社会面临着文明困境、国家困境、社会困境等多重困境下，延续了自19世纪以来中国画坛“井非衰落的百年”的局面。
一
《新青年》《美术革命——答吕澂》
研究者在论及清末民初“美术革命”的意义时都要提到1919年在《新青年》杂志上的两篇同为《美术革命》的文章。1919年出版的《新青年》第六卷第一号上刊载了吕澂1918年以读者名义写给杂志的信，“贵杂志凤以改革文学为宗，时及诗歌戏曲;青年读者，感受极深，甚盛甚盛。窃谓今日之诗歌戏曲，固宜改革;与二者井列于艺术之美术，(凡物像为美之所寄者，皆为艺术Art,其中绘画建筑雕塑三者，比具一定形体于空间，可别称为美术Fineart,此通行之区别也。我国人多昧于此，尝以一切工巧为艺术，而混称空间时间艺术为美术，此犹可说;至有连图画美术为言者，则真不知所云矣。)尤极宜革命。”在与意大利未来派所倡导的新艺术相比后，吕认为，“我国今日文艺之待改革，有似当年之意，而美术之衰弊，则更有甚焉者。”在此吕激给出了实现美术革命的路径:“阐明美术之范围与实质，使恒人晓然美术所以为美术者何在，其一事也。阐明有唐以来绘画雕塑建筑之源流理法(自唐世佛教大盛而后，我国雕塑与建筑之改革，亦颇可观，惜无人研究耳)，使恒人知道我国固有之美术如何，此又一事也。阐明欧美美术之变迁，与夫现在各新派之真相，使恒人知美术界大势之所趋向，此又一事也。即以美术真谛之学说，印证东西新旧各种美术，得其真正之是非，而使有志美术者，各能求其归宿而发明光大。”在同一期杂志上，“得了是下的来雨”的陈独秀对吕澂的来信作了回答。“说起美术革命来，鄙人对于绘画，也有点意见，早就想说了”的陈独秀避开了吕澂来信提出的问题，而是借此机会阐发了自己观点。“画家也必须用写实主义，才能够发挥自己的天才，画自己的画，不落古人的窠白。中国画在南北宋及元初时代，那描墓刻画人物会兽楼台花木的功夫还有点和写实主义相近。自从学士派鄙薄院画，专重写意，不尚肖物。这种风气，一倡于元末的倪黄，再倡于明代的文沈，到了清朝的三王更是变本加厉。人家说王石谷的画是中国画的集大成，我说王石谷的画是倪黄文沈一派中国恶画的总结束。谭叫天的京调，王石谷的山水，是北京城里人的两大迷信，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不许人说半句不好的。”并且认为“像这样的画学正宗(指王石谷)，像这样社会上盲目崇拜的偶像，若不打倒，实是输入写实主义，改良中国画的最大障碍。至于上海新流行的仕女画，他那幼稚和荒谬的地方，和男女拆白党演的新剧，和不懂西文的桐城派古文家译的新小说，好像是一母所生的三个怪物。要把这三个怪物当作新文艺，不禁为新文艺放声一哭”。两篇文章言辞之激烈，超过了康有为在《万木草堂藏中国画目》中对“国朝画”“其遗于二三名宿，菜写四王'二石’之糟柏，枯笔数笔，味同嚼蜡”的抨击。两文相比，吕文以中国美术与意大利美术做比较，认为衰蔽尤甚，但还是偏于理性分析、比较，重在说理，传播新的艺术;而陈文认为只能以写实救中国画，行文风格感性，言辞极端，不免流于口号。
金城
新文化运动要求对中国传统社会与文化做全面的清算，是全盘的反传统主义，倡导以科学改造中国文化，以民主改造社会制度，以此建立中国的现代文明。因此，认为反科学的中国艺术——以“四王”为代表的绘画必须以西方的写实主义改良。新文化运动背景下的激进思潮，倡导科学、民主、其政治指向--推翻帝制，建立新的其和、民主国家是第一位的，对传统文化的批判是达到政治目的的手段，对文化问题的判断不是依照文化的内在逻辑。当然，任何时候很难离开政治环境、社会状况单独谈论文化(包括绘画艺术)。但是，绘画艺术毕竟有自己的发展逻辑和价值标准，在复杂社会的变革时期，不是所有的绘画艺术都要(或都可以)承担政治责任，主动“游离”于社会环境之外的绘画艺术是在特定社会状况下的一种选择，也是画家的一种政治态度。这样的“游离”态度在延续传统的同时也在革新传统的绘画艺术，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李泽厚论述中国近现代思想史曾说:“民族斗争和阶级斗争尖锐激烈，使政治问题异常突出。这是优点，也是缺点。优点如前所说，思想与人民、国家、民族的主要课题息息相通，休戚相关。缺点则是由于政治掩盖、渗透、压倒和替代了一切，各个领域或学科的独立性格反而没有得到充分展开和发挥，深入的理论思辨(例如哲学)和生动的个性形式(例如文艺)，没有得到长足发展，缺少反映这个时代的伟大哲学作品和艺术品。”今天回顾清末民初美术史，应“庆幸”貌似“守旧”的持文化保守主义主张的一批画家，他们让传统绘画在特殊时期保持了独立性，使绘画艺术按照其内在逻辑发展，在保持独立性的同时也创作出了反映那个时代，并达到了一定水平的作品。以历史的眼光看，不应该对持文化保守主义主张的这些画家贴以“落后”“守旧”的标签，更不能以抱残守缺者论之。
编辑 │ 冯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