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十聊书画-津门书画|吾道无奇但率真 好学自嬉未迎人

2024-06-08

吾道无奇但率真   好学自嬉未迎人


“困学希得未糊涂,日伴诗书意不孤。笔墨堪托资老健,老来兢兢何为乎。”这是先外公王颂余古稀年后的感言诗,道出了他晚年的心境。也就是在此后不久,他彻底撂下画笔,专事书法创作,以至于后来的年轻人都以为他是一位在书法上颇具创新意识的著名书家,而忽视了他在山水画方面所做出的突出建树。老一辈人都知道,此前的王颂余在画坛的影响力是远超书坛的。对此,当时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都曾求教过他,为何有此决断?记得他是这样解释的,“我已入垂老之年,难以爬坡涉水。无法深入生活,则山水画也难出新意。而如他人那样重复过去,非我所愿,故舍丹青而专务书艺”。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事,那时,正是他在经历了十年动乱后重拾画笔,很快恢复甚至超越其文革前在画坛的声望,却决然地转身而去,这其间所需要的毅力可想而知。由此也可见老先生对自身的艺术追求是何等的高标准。


出身于天津盐商大户人家的王颂余(1910-2005)受其喜爱诗书画的父亲的影响,早年在习书同时,先后跟从民国初年津门画界名家李石君、陈恭甫、陆文郁研习绘事。及至成年后,一边追随于章太炎、裴学海、闻一多研习传统文化,一边于绘画上转入溥儒、刘子久门下专攻山水画。此二位先生均为重振北宗山水画的宗师级重镇,由此,王颂余在其引领下深研古代经典,逐步深入山水画堂奥,很快以他过人的悟性与努力,承继了溥、刘二师画艺精髓,在京津地域名声鹊起。与王颂余同辈的老人谈起对他在1940年代举办画展上作品的印象时,无不为他深厚的传统笔墨功底和画面荡漾的浓郁文人气息所折服。


1.jpg

王颂余《重阳观景》1942年


如果按照上述的路数继续前行下去,或许王颂余会成就一个传统文人画家的形象。但是,因循守旧非其所愿。更何况新中国成立后,善于接受新思想,紧跟新时代的刘子久也不愿意让这位得意门生的脚步停留在旧社会。也正是在老师的带领下,王颂余开始了新中国山水画的创新实验。师徒二人创作于1950年代初期的《把物资运到祖国边疆》,既为他们此阶段的代表作,该作品反映了当时传统型山水画家转型期的典型风貌。2012年中国美术馆推出的“搜尽奇峰——20世纪中国山水画选展”对包括此件作品在内的传统型展品做了如下的说明,“传统型画家的艺术实践是在传统绘画的基础上,接续以“笔墨”为中心的文人画文脉,将自然造化与个人心性结合起来,形成符合现代审美的山水画风格。……1949年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山水画家走向了以表现社会生活为目的的山水画创作之路,在特定历史背景之下,山水画家们在描绘山河新貌的过程中,开拓了山水画的语言,提升了山水画的境界,创作出了具有鲜明时代特点的新山水。”


2.jpg

王颂余《把物资运到祖国边疆》(与刘子久合作)1950年代初


当然,王颂余并没有止步于此,正如他在《我一生中的“变”》文中所言,“前半生我是伏案埋头干,眼界只在分寸之间,后半生才抬望眼,到大千世界中去,开辟真正的艺术创作之路”。于是他开始入太行登匡庐,于泰山绝顶睹旭日东升之壮景;游长江跨黄河,在富春江上品细雨迷蒙之诗情。终于厚积博发,开始进入了收获期。在60年代初中期创作出一批既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又有豁达境界和精妙笔墨的作品。


由于那个年代十分强调绘画必须表现现实生活,致使许多山水画家开始用写实的手法尝试对景写生,一时间也是博得众多掌声。王颂余尽管也是积极地投身于这场改造旧山水画的艺术实践活动中,但他深知山水画与风景画的根本区别正在于“搜尽奇峰打草稿”与“座对奇峰打草稿”之间。“外师造化”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中得心源”,缺乏主观情感和意求的单纯描绘眼中所见,其实是有悖于山水画基本诉求的。因此,他的写生之路不单单是寻找可资描绘的奇峰异树、佳石妙溪,而是以此为契机,探究传统、生活、情感三者结合点与切入点。我曾看过他一些当年的写生稿,不过是简单的几条线或一个小构图,只是记录自己的临场感受和某些景观特点,全然没有那种深入的仔细描摹。也正是在这样的主导动机下,他据此最后完成的作品,因不为具体景象所拘,可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也就没有了那种过于贴近现实的“写生味”,从而为意境的塑造增添了更加广阔的空间。


《黄山写生》中就显示出了他是如何将卓越的笔墨技巧与物像特征实现完美结合的,作品的着眼点一望而知为黄山,但又难以确定其描绘的立足点何在,这恰恰是山水画本质所在。尤其需要关注的是画面所展示出的宽博淳厚奇峭幽深的境界,其间又体现出作者深厚的学养与细腻的情感。得稿于河北张家口大清河的《激流有声》是一幅盈尺小品,却表现出一种大境界,那酣畅淋漓的笔墨语言的运用显示出老先生极富时代感的画风已然成型。事实也是如此,他在1960年被推举为全国美协理事,由此跻身于全国名家之列。


3.jpg

王颂余《黄山写生》1961年


4.jpg

王颂余《激流有声》1962年


正当王颂余踌躇满志之时,史无前例的十年动乱使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画笔,待重操旧业已是年届古稀。


但是,此时“余勇尤存搏虎力”的王颂余又实现了衰年变法,迎来艺术创作的又一高峰期,形成了愈加鲜明的个人风格,对山水画的“独创新解”,可以概括为其晚年艺术的基本追求。这时的外公在对自然景象的观照中更加入了对人生的体味,从而使他的作品更具人文主义色彩,意境的开拓更加深邃。自然景物已经不再是他进行创作的始基,而是创作的诱因。得鱼忘筌,得意忘形,艺术的自由王国成为他徜徉的新境地。画物——画景——画境——画情——画心,这是一个递进的过程,伴随着年龄进入“从心所欲而不逾矩”的时段,王颂余在山水画的创作领域中也是达到了同样的阶段,表现心境心象构成了这时期的主要特征。《松帆图》(1981年)是此阶段的代表作之一,作品中的其奇思妙想和出新意求受到当时同道极高的评价。画中那老辣苍劲的笔墨和空灵辽阔的境界,似乎透露出老先生历经浩劫复归平静后的超然心态。于同年创作的《塞上行》则又让我们看到了他阔达幽深的诗意情怀。


5.jpg

王颂余《松帆图》1981年


6.jpg

王颂余《塞上行》 1981年


王颂余晚年在画坛短短不及十年的复出,正当其在塑造一座令后人仰止的高峰之时,却戛然而止,或许在外人看来不无遗憾,但是,正所谓先外公诗中所言:“笔墨生涯只自嬉,何堪阿世炫彫虫。”此时他的本心是“简室无华足自娱,心游万仞一迂儒。”此言正可谓夫子自道也。


7.jpg


8.jpg

喻建十《云深路绝有佳山》


来源:公众号"建十聊书画"


分享
下一篇:这是最后一篇
上一篇:这是第一篇